最近关于“套路贷”的新闻不少。什么是套路?有句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着是馅饼,其实是陷阱,小则坑己,大则坑国,你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会心存侥幸地往里跳。
《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放的就是一种名为“官吏债”的“套路贷”,表面看来完全符合经济逻辑的天经地义,其实早已暗暗通向大宋要完。
对于“官吏债”的普遍看法是,这是一种专以官吏为对象的贷款。官吏也是人,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这本无可厚非。可当这种债务居然形成一项直接以“官吏”来命名的细分产业时那就得注意了,这首先就说明了一点,这里面一定有为数众多的官吏缺钱应急。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官吏缺钱?
除了可能性的俸禄低之外,在《金瓶梅》里可以明确的是,刚上任的新官是普遍急需用钱的。这里面最为典型的就是吴典恩,因沾了主人西门庆的光,吴典恩从蔡京那里得了一个驿丞的小官。欢喜之余可愁坏了吴典恩,因为“上任参官贽见之礼,连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七八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找个参照供各位比对,庞春梅这种极品少女是西门庆十六两银子买的。
令人震惊的不是一个驿臣的小官上任所需费用数目就有如此之巨,而是它花钱的名目,什么“上任参官贽见之礼”、“摆酒”、“衣类鞍马”,这都是什么缘由呢?为何如此耗钱?
首先是“上任参官贽见之礼”,就是巴结上司的礼物。你或许以为这是行贿,可在《金瓶梅》的世界里,这是从朝廷大员到地方小官公开化的合情合理。西门庆新官上任时也没少花过钱,蔡京过生日全国官员排着队送礼,尤其是西门庆路途遥远,礼物又多多益善的贵重,蔡京直接认了他做干儿子,而且是“独独请他一个”的一对一接待,“两个喁喁笑语,真似父子一般。”还有就是西门庆的直管上司——太尉朱勔,西门庆得官之日,只有交了丰厚的礼物才能从他那领到任命状。
再者就是“摆酒”,在《金瓶梅》里摆酒的场面不少见。可以说整个《金瓶梅》从头到尾都贯穿着吃吃喝喝的应酬交际,即使是在今日,酒局对中国人的关系维护依然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金瓶梅》里,一场合格的酒局招待不仅仅要有好酒好食,还得有标配的视听娱乐享受,因此也就造就了娼妓行院的发达,而且出场费用高昂,像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儿她们的一场出场费用动辄就够一户中等人家一个月的生活所需。
最后是“衣类鞍马”,通俗点说就是行头排场。在《金瓶梅》里是十分注重个人造型的,尤其是官吏,那是身份威严的象征,切不可马虎。当然,一身好的行头还有坐骑,价格依然就是一个贵字。
“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整个社会的运转全部围绕着一个“钱”字,以吴典恩为代表的新官以及欲求升迁活动的老官们于是便有了借钱的刚需。
可西门庆为什么要借贷给他们呢?
首先,西门庆不怕借贷的官吏成老赖,因为他具有手眼通的能力勾搭杨戬、蔡京等朝廷大员进行威慑。
其次,他根本不用担心借钱的官吏还不上,因为一旦他们上任,在那种社会风气下,不怕没钱捞,你可以想象到吴典恩这样的人上任后会是怎样的贪渎。吴典恩也没有让大家失望。西门庆死后,他意图讹诈,居然诬陷吴月娘和玳安有奸。如果他对恩人西门庆一家尚且如此,别人就更不必说了,事实上,《金瓶梅》里的官几乎是无不贪的。
再次,就算借钱的官吏还不上钱他也不怕,因为没钱可以拿权来抵债,甚至我们可以说,西门庆开展官吏债业务的长远眼光就在于此,他并不是为了那几个利息钱,而是以借贷的名义对尚未发达的官吏们进行资金资助,也就是培养潜力股。小说中的状元蔡蕴便是这样的潜力股,在刚入仕途那会向西门庆借了一百两的盘缠,后来因盐引通商之特权回报西门庆所赚的何止于10倍一百两之巨额。
最后,官吏债并不是有钱就愿意玩的,在西门庆的思维里,天下之财贵在流通,他认为:“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可以说,西门庆在骨子里就喜欢金融流动,自然在行动上也就十分积极,否则你换个守财奴试试。
官吏债源自腐败,又恶涨了腐败,但它的源头却跟蔡京推行的美好改革制度有关。
在《金瓶梅》第四十八回,蔡京上书宋徽宗提议了七项事关国计民生的改革措施,大部分是基于鼓励消费激发市场活力的目的,尤其是第二条和第七条的提议,一个是要求废除监督限制皇帝花钱的机构,一个是要求成立一个专门帮皇帝花钱的机构,总之就是要鼓励这位大宋朝最大的消费者敞开了花钱,这就是蔡京的“丰亨豫大”主张,就是这么个被近人称作“凯恩斯主义”的东东,在缺乏契约、产权、法律约束的前提下,加上一个集权垄断、贪婪无度的政府背景,彻底打造出了一个攀比成风、物欲横流、金钱至上、道德败坏的社会。而此时,西门庆这种条件成熟祸国殃民的官吏债债主便如鱼得水应运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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